“为什么要来温泉旅馆啊……”聪实取下围巾，将行李箱拖到床边。
下午三点四十，北海道的天已经快黑了。他们从车站一路跋涉到旅店，聪实觉得自己的骨头里大概已经冻满了冰棱。好在房间里非常暖和，甚至有一个正在燃烧的传统壁炉。
“我想聪实弟弟应该会喜欢吧。这里环境还挺不错的。”成田狂儿解下了厚厚的大衣，挽在手上。他依旧带着那种散漫的、让聪实无法拒绝的笑，似乎是察觉到了聪实凝固在他脸上的视线，狂儿笑容又深了几分，甚至轻轻眨了一下眼。“再不去泡温泉的话，也许就不接待客人了呢~”
“可是你不能泡吧？”聪实抬起头看他。
黑道的纹身什么的，虽然没看过，但面积应该不会小到哪里去。仅仅只有手臂上两个字的话没准还可以通融一下……
“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来的。”狂儿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，发出了满意的喟叹声，“能看见海啊，如果是露天的话景色会更好吧。”
他转过头来催促聪实：“还不去吗？不会是忘记带浴衣了吧，聪实弟弟……”“你真的好啰嗦。”聪实打断了他的话，咬着下唇把自己的浴衣扯了出来。很素净的茶鼠灰，但对于一个二十岁的男大学生来说，好像有点老气了。
“头儿也很喜欢这个颜色哦，没准你跟他会有一点共同语言。他也挺喜欢你的，据说现在想起你唱的红还会感动到落泪……”
咔哒，门被关上的声音。
狂儿转过身，笑眯眯地敲了敲窗，“啊呀……就算年纪成为大哥哥了，心性也还是个小孩子啊。”
这家温泉旅店年份很久了，但有个很时髦的无边露天池子。穿着传统服饰的工作人员为聪实领路，用柔和的嗓音介绍了旅店的种种特色。
“那么，拜托您……就去那个露天的池子好了。麻烦了。”
“选择在雪天傍晚前往那里的客人并不多见呢。”工作人员向他微笑，再次强调了一些注意事项，留下一块手牌便离开了。
在大雪里泡温泉听起来是很不常见，聪实的脸隐隐又有烧起来的趋势，明明在走廊上已经冷静下来了的。可是，狂儿哥说露天的海……
他有些懊恼。面对成田狂儿的时候，他总是有点不太像自己。虽然已经不会再像初中时那样动不动就哭了，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脸红。是生气也好、胆怯也好、或者太羞涩了，感到羞耻……血液冲到脸上，充盈的情绪塞住喉咙，他在成田狂儿的笑容里不断缩小，直到变成一粒尘埃。
为什么会这样啊……
仅仅为了一句话就落荒而逃，真是丢人，明明都二十岁了。可是他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，聪实叹了口气，甚至在想——还好狂儿哥没办法来泡汤，不然耳朵会直接烧起来吧。他无意识地想起穿白衬衫的成田狂儿，手臂的肌肉很漂亮，纹身似乎是以海浪为基调的。黑帮……
聪实骤然回神，把头塞到了淋浴喷头底下。好了，别想狂儿哥了吧！
淋浴过后，试探着适应了温泉的温度，聪实终于把全身浸入水中。啊……好暖和，肌肉全都放松了下来，感觉自己快要漂起来了。思绪跟着漂浮，在半空中晃晃悠悠。
——为什么会跟着狂儿哥来北海道呢？本来这个假期打算去萨莉亚打工的。
因为遇到了他，被问“想不想去北海道？”然后就被带过来了。狂儿自称是来这里处理一些业务的，聪实并不敢多问。毕竟是黑道嘛……了解得少一点才好。
但是没想到会订温泉旅馆。狂儿哥根本就不能泡温泉的吧，而且冬天的时候去北海道泡温泉这种事情，根本就像情侣才会做的……情侣？
思绪突然凝结住了，像一小团冰块，直愣愣地砸进水里。
泡太久了，人都混乱了！聪实取下顶在头上的毛巾，匆匆站起来，脚下的卵石有些滑，害得他差点摔进水里。
呜哇！还好没有别人看见……好丢脸。
他的脸又红了起来。好丢脸……每次遇到和狂儿哥有关的事情，总会出现意料外的事情。很讨厌。……也许也没有那么讨厌。
赤脚走过石板路，冰凉的雪花落在身上，雪中的空气很清冽，让聪实稍微清醒了一点。好冷啊，别胡思乱想了，快点回去。
温泉把整个人都泡暖了，聪实拿着眼镜，凭借记忆摸进所住的房间。一开门，他就被震了一下。
模糊的视野里，似乎是男人的脊背，鹤在海浪上展翅，松枝与枫叶点缀其间。
一直觉得纹身很可怕……但是高傲潇洒的鹤带来的更多是美感和魅力。聪实呆呆靠着门，眼前模糊一片，他不知道狂儿在做什么，只能等在玄关处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狂儿赤着上身走过来，弯下腰，从他手里拿过眼镜，轻柔地给他带上了。
世界突然清晰明了，狂儿流畅的肌肉线条也近在聪实面前。“呜啊……狂儿哥在做什么呀？”他扭过头，推开了成田狂儿。
“刚刚处理完工作，洗了澡，打算休息一下。”狂儿披上浴衣，盘腿坐到落地窗前。“露天温泉怎么样？海和雪很漂亮吧。”
其实根本没有仔细看，记忆被温泉泡得水淋淋的，晾在衣架上，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翻找。
“一个客人都没有，只有我在泡。”聪实跟着坐过去，实木地板很暖和，壁炉的火光映在玻璃上。好暖和，就像在温泉里一样。
狂儿对玻璃哈了口气，简单画了个小人，“聪实弟弟听起来就像埋怨我不跟着一起去啊。”
好幼稚。聪实撇嘴，“我才没有。”
“我刚刚看了，房间里也有温泉池子，如果害怕孤独，可以在房间里泡。也能看见大海，设计得还真不错。”
聪实跟着在眼镜小人旁画了一个梳背头的小人，狂儿噙着微笑，侧身去拿酒杯。勾到酒以后又问聪实，“吃橘子吗？虽然没有被炉，但橘子和壁炉也很适宜。”
聪实点头。玻璃上的两个小人化作水珠不断滑落，他擦干净水雾，发觉雪已经停了。
月亮在云层边缘露出一小半，被雪洗得光芒洁净，远处的海在月下泛着幽深的蓝。狂儿没有再开口，空气里只有木材燃烧的噼啪声。聪实静静看了会儿月下雪景，也在玻璃的泛光上看成田狂儿耐心地剥除橘络。浴衣袖子垂落，他手臂上纹着歪扭的“聪实”。
“狂儿哥……以前被包养过吧。”
“怎么？”
“你好像很会照顾人。……而且受女人喜爱的话，吻技很厉害吧？”
橘子被塞进嘴巴里，酸甜的汁液滴到手指上。远处云被吹散了，月亮圆圆地悬挂在海面。
“你高中时没有接过吻吗？”狂儿笑起来，揽过聪实的肩膀，“聪实弟弟有一张很容易被女性怜爱的脸哦。”
聪实一口吞掉了剩下的橘子，含糊道，“我才没有呢……狂儿哥……”
“嗯？”
聪实摘掉了眼镜，咽下暖烘烘的橘子，余光里，远处的月光在海上闪耀。
“请教我……接吻吧。”
作为教你唱歌的回礼。作为等待。作为迷茫而不知所措的心情。作为……
一个吻。
月亮、雪、海水和温泉、橘子、噼啪作响的火焰、茶鼠灰和靛青色浴衣。被舌头搅拌，统统融化在吻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