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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伽罗提丰]英雄眷侣日

一万年后的巴巴鲁斯与一万年前没有什么太大变化。玉米叶在风中摇曳,黑色十字架伫立田间,教堂的晚钟静静回荡,白色的鸟划过玫红的天空。
风变凉了,卡拉斯想,夜晚就要降临。巴巴鲁斯是念旧的、稳固的,万年前的节日庆典依然在今夜准时来到,恒星的光辉坠落,皎洁的月亮升起,十字架旁的篝火映亮一对对年轻的脸庞。
这是【英雄眷侣日】,为纪念英勇的战士,也为纪念迟钝的情人,如今更是为了新世纪的来临。
这是自一切结束后的第一个英雄眷侣日,巴巴鲁斯裔的战士们回归母星进行休整,顺带参与庆典。或许他们绝大部分父母亲朋都已经葬身银河各处,遗漏在时间之中,但毕竟巴巴鲁斯仍然在这里,只要土地还存在,人就依然有家乡。
连死神和冥王都隐没在丰茂的白玉米中,慢悠悠地散一场步。人类实在在银河间奋战太久了,五万年的岁月奔流而去,现在终于能够放缓脚步,谋求一个更加幸福的未来。
卡拉斯·提丰拎着他的酒瓶,独自走在田间。他可不想跟着那对令人反胃的黏腻情侣,在办公时忍受他们就已经够痛苦了,这种特殊的日子里,还是别太细想他们到底会散步散进哪里比较好。
那么,我现在该去哪呢?卡拉斯灌了一口酒,眨掉生理性涌出的泪水。巴巴鲁斯特酿一如既往辛辣而苦涩,毒药混合了口腔里细小伤口涌出的血液,搭配着玻璃一般破碎散乱的记忆,将每一口酒都调制成独特的风味。
时间太过漫长,人类无法承载冗余的记忆,因此卡拉斯抛弃那些在他身体里过分生长的累赘,把碎片通通搅拌进酒液之中。他喝到嘲弄,尝到憎恶。万年又万年,苍白之主拒绝他的死亡申请,而卡拉斯需要足够有力的东西支撑自己的生命。于是他的恨意如阴燃的火焰,在每一块记忆碎片上燃烧。
此刻,巴巴鲁斯的月亮已经升起。穿过高耸的玉米地,卡拉斯见到波光粼粼的万顷湖。就这里好了。卡拉斯停下脚步,留在湖畔的树林丛中。
他继续喝下去,月光洒落下来,附近黑十字架旁的篝火摇曳,会有多少有情人在对方颊边留下一吻?反正与他无关,卡拉斯孤身一人,只想找个安静地方喝点。
“嘿……今晚月色真美。”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。
卡拉斯懊恼地咬住下嘴唇,他没注意到那湖畔石上有对年轻人正并肩而坐。又是情侣,真是摆脱不掉——但话说回来,这个点在外面游荡的人里,大概也就卡拉斯没有伴。姑且忍受下吧。
卡拉斯藏在深黑的树影中,再吞下一口酒,世界轻微地旋转起来,月光如碎银般在水面跳动。年轻人们的交谈顺着晚风落进卡拉斯耳中,他听见他们对未来的憧憬,听见生活里不值一提的烦恼,还有彼此之间你来我往的试探。他们或许刚刚确认关系,仍在羞涩,望向对方的眼睛明明总是闪闪发亮,却在对方回看时立刻挪开视线。每当两人对上双眼,总有一个人要忘记自己正在说些什么,真叫卡拉斯忍不住为这种愚蠢的场面叹气。
然而尚且残留在他胸口的某段记忆被触动了。无数年前他也曾停留在此,见到一对小情侣的表白。那时战争依然在银河间四起,巴巴鲁斯的恋人们确认心意后就要迎来分别。那时他又想起了谁呢?以至于这片刻的画面能被他珍藏如此之久。
……有点恶心,实话说。
搞不懂是他太久没喝巴巴鲁斯的酒,还是想起那个人就觉得烦躁……或者兼而有之,太浓烈的酒精和旋涡般的记忆抓住脚踝把他往下拖行,以至于卡拉斯产生了如此多如此潮湿的情绪。月亮照不到深黑树林中的卡拉斯,那个一心尽忠的泰拉裔战士也不会知道英雄眷侣日的含义。
嘛,英雄这个词倒是勉强符合……哪怕卡拉斯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提起,但对方确实算得上是……这一杯就当我敬给你,好了,让我们两清吧。
说起来,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些灵魂无休止地战斗下去了,神皇会怎样处置这些灵魂?死神大概会把那个人索要回来吧。然后呢?或许自己终于能有点喘息的时间了,无论怎样,公文奴隶是永远不嫌多的。也就在这件事上,他可以毫无波澜地与那家伙相对而坐了,超负荷工作足够掐死所有多余的念头。
够了,够了,不管是军团政务还是私人感情都别再去处理了,卡拉斯已经疲惫不堪,酒也喝到见底。他挣脱思绪,抬起头,再望了望湖边的小情侣,他们在接吻。
等夜色过去,征兵月就要开启。虽然银河间的战事已经结束,但不意味着军团会被立即解散。他们需要一定的常驻军,需要定期演习,需要保证自己不会在和平中忘却过去曾流淌的鲜血。在飞升的幻梦化作现实之前,人类永远不应当信任人类。好在,至少银河不会再随意燃烧,死亡守卫只要确保暴风星域的平静就足够,不会有那么多的牺牲和离别了。
真是一群幸运到可悲的小崽子。
死亡本是巴巴鲁斯的底色,是所有巴巴鲁斯人灵魂上铭刻的最后一声叹息。巴巴鲁斯不该有那么多涌动的情愫,明日就将到来的死亡承载不起哪怕短短三个字的承诺。
卡拉斯朦胧地追忆着那颗永远泛着淡绿色雾气的星球,他母亲苍白肿胀的脸像毒雾中坠落的飞蛾。他想起那座攀不到顶的山峰,那两个怎么也够不到的背影一度将他推入无止尽坠落的噩梦。他也曾试图……抓住一只手。
在万年的憎怨和怒骂里,卡拉斯问过自己,那会是爱吗?然后他旋即自答道,那样自私的渴求怎么会是爱呢。他只是想要找到一个足够容纳自己的怀抱,像淋了雨的动物躲进离自己最近的洞穴。他不想被抛弃,不愿继续吞下苦涩的眼泪,不肯再见到毒雾中衰败的尸体。巴巴鲁斯从来没教过他希望,只是用异形的肮脏血肉将他缝制成虚伪神明的玩偶。他最后放开了那只手。
也可能是那只手放开了他。搞不清楚,鬼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,反正和他无关。两万年里有见过十次面吗?第一次相见还是石棺材对上冒火的怨灵,他们才不会在战场上打招呼,也根本没有问好的必要。甚至见到对方是件不妙的事情,意味着亚空间的能量过于活跃,战事已经上升到了引起神皇注意的程度。
所以卡拉斯后来再也不去思考什么爱不爱的事情,就让他们放过彼此,躲完雨之后终究要往前而去。他那被毒汁浸透的灵魂受不了这湿哒哒的情感,太过柔软,每次按下去就泛起一阵闷痛。
湖畔的情侣牵住彼此的手离去了,卡拉斯能听见少女轻轻哼起的歌谣。他犹豫片刻,还是没走出,只放任自己盛满了醉酒的眩晕,靠在树上短暂休息。
他听见风声。风拂过无边无际的玉米,拂过学校的旗帜,拂过身后的树林,叶片摩擦的沙沙声向他而来。他等待冰凉的晚风吹去酒精的燥热,最好一并收走自己泛滥的情绪。他等到一个吻。
月亮缓缓爬过天际,终于流淌进幽深的树影。在这一刻,所有模糊虚幻的轮廓都被镀上真实的质感,骂过千万次又想过千万次的人摸上他哽咽的喉咙,望进他湖绿的眼睛。
“你好像在流眼泪。”伽罗说,“我本来……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。”
说不出到底是经历了太多漫长无望的日子,还是又翻涌起曾经无法挽回的痛苦,卡拉斯轻易被伽罗抓进了手心。亲吻像滴落的雨水,打湿卡拉斯颤抖的灵魂,他用尽了所有挣扎的力气,骂道,“发什么神经!”
而恋人只是怀抱着他,低语道:“我爱你。”